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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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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難以成眠。

拖拖的事, 就像積壓已久的碩大膿包, 平時挨著碰一下都得疼上許久,而席妙妙硬生生將它戳穿, 讓裏面的膿水流出來──明知不流不會好,只是依舊痛徹心肺,應激反應的後遺癥亦是硬生生咽下去的。一夕之間,直面了那個幼小無助的自己, 將當時因過度悲傷而藏起來的苦果,重新嘗一遍。

苦得要背過氣去了。

封殊抱著她,有節奏地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部,兩人相對無話。

該說的, 前頭都說了,他不擅安慰, 就保持了沈默,而妙妙感激他的沈默──這時候, 她實在不想說話了,喉間的黃連堵住了她的嗓子眼, 說出來的每句話都潰不成軍。

黑暗裏,她整個人紮進他懷裏, 盡情依賴著他。

吃掉拖拖的那一夜,小妙妙在廁所裏吐了好久,吐得胃裏空蕩蕩, 吐無可吐, 才在父母對她大驚小怪的斥責下, 在床上哭了一整夜,哭得頭暈眼花,心要裂開一瓣瓣。悔恨是巨大的水床,壓在她身軀上,不堪重負。好一段時間,她都渾渾噩噩的,家裏人發現打罵無用,以為她被魘著了,還請了法師作法。

倒也不是不在乎她的。

後來好了。

小妙妙始終無法接受,自己吃了最好的朋友這個事實,大腦選擇將這部份的記憶淡化,忘掉。而每次回想起相關記憶時的頭疼跟嘔吐欲,都來自那段痛苦回憶的生理記憶。

一切水落石出。

用成年人思維來看,都是老黃歷的事了,不過是死了條狗,還是土狗,何必放在心上,給自己添堵。

“我就是放不下……”

席妙妙像是哭累了睡過去,可是隔一會,又斷斷續續地在封殊懷裏悶出破碎的呢喃:“我發過誓要一輩子記住的,我怎麽就忘了呢?我怎麽有臉放下,我對得起自己嗎?”

人活一輩子,那麽長。

很多時候,最對不起的不是失望的父母,被劈腿的前任,甚至是任何一位被你坑了的朋友,你平平庸庸地活著,唯唯喏喏的社交態度,得過且過地過日子,最對不起的,是我們自己。

小妙妙仿佛踩在她的心上,質問她,你怎麽能代我放下這件事?

大手覆上她的後腦勺,溫柔摩娑著:“你不想放下,那就不放下,沒人逼你。”

“嗚……”

“就算有,我也站在你這邊,我支持你。”

封殊肯定地說。

他看著邪魅,實則單純,有時更是可以用‘天真’來形容。

可是於骨子裏,他始終有著明確的硬核,像心有磐石,永遠篤定而安穩,無論外邊大風大浪,他自有一套行事標準與價值觀,而她依靠著他,可以在撲面襲來的浪潮中喘一口氣。

席妙妙悄悄地睜開眼,其實她醒著。

也確實睡不著。

她擡眼看向封殊線條優美的下巴,他垂著眼簾,凝聚而專註,第一時間回應她的視線──她幾乎沒見過他心不在焉的樣子,他的心一直在她身上,只要她稍有動靜,他總能第一時間發現。曾經在談笑間跟溫女神說笑過,她說封哥雖然帥,卻不適合她,二十四小時都像被人當國寶似的盯著,太嬌貴太重視了。下一句,她笑睨她,笑裏隱有欣慰,說,適合你。

席妙妙時有忐忑不安,她每一寸皮膚都被父母奚落嘲笑過,以前小小只的,家族聚會拿小輩尋開心,她乖順不鬧脾氣,逗急了只會哭,總是最好的戲弄對象。時間久了,落下輕度社恐,在人際關系裏,也非常不自信。

需要時時刻刻的肯定和關愛。

誰受得了這樣的戀人?沒有人。

幸好,有一個神,他受得了,且甘之如飴。

“睡不著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難受嗎?”

“嗯……看看你,感覺好多了。”

封殊滑落一個身位,與她平視,靠得太久,鼻尖輕輕擦過了她的臉頰──她說看看他感覺好多了,於是他就靠得近一點,給她看看自己的臉:“好看嗎?”

她忍俊不禁:“好看,天下第一好看。”

太近了。

他的呼息拂在她的臉頰上,癢癢的,像被隔空吻了一下。

“封殊,狗死了之後,是不是也會去輪回?”

“嗯。”

席妙妙抿唇:“拖拖死了那麽多年,應該早就轉世了吧,希望它下輩子投胎……萬一還是做狗的話,最好像一條昂貴的狗,不要淪落到我這種人手上了,太倒黴。”

“狗是很忠心的動物,它每天等你回家,一定是很喜歡你。你沒有問過它,怎麽可以認定它後悔生在你家?它的死不是你的錯。不過,是我的話,”封殊一頓:“如果哪天我死了,你願意吃了我,我會很高興的。”

“……幸好你不姓唐,不然孫悟空得多操心。”

這一打岔,淚意略消。

以前關於拖拖的記憶,一直被強行封著,這次痛過後,連帶著和拖拖一起玩耍的回憶都像破開的冰面一樣浮起來──眼淚又溢出來了。

“我一直覺得,我沒有變成跟爸媽一樣的人……除了我受過教育,就是溫女神了,她真是天生的發光體。但是我現在記起來了,還有拖拖。”

在被成年人否定的童年裏,拖拖永遠信賴熱愛她,永遠等著她回來。

讓小妙妙體驗到了,被別人愛著的感覺。

有多愛,失去的那一天,就有多痛。

席妙妙想,她現在已經成長到能承受這種痛了,也是時候去收回這份相處過的幸福。

“你說得對,”

她重新把頭埋進他懷裏,換了個適合睡覺的姿勢:“拖拖跟我感情最好了,它不會後悔來到我家,我也不後悔遇到它,惟一後悔的事,只有我沒有看好它,我太後悔了,希望它不要怪我,我還想再遇到它。”

這次,她睡得出奇地安穩,一夜無夢。

翌日醒來後,席妙妙讓封殊在外邊等她,她處理好家裏的事,就一起回s市。

“不在家裏過中秋了?”

“我們回s市過,”她笑了笑:“那才是我們的家。”

‘我們的家’,四個字砸得封殊暈乎乎的,心裏塞了蜜似的甜,自是飛快了下來,只是走前仍擔心她,將一面玉佩交到她手裏:“你要是有什麽事,捏住這面玉佩,在心裏喚我全名,我立刻過來。”

“好。”

被這召喚獸一樣的說法逗笑了,席妙妙踮起腳,吻住他的嘴唇,一改以前蜻蜓點水式的純情作風,主動將舌尖探進他的唇舌之間,放肆搜索,攻城掠地,吻得他要透不過氣來。幸好,社會我封哥亦非凡人,不需要呼吸的他盡情享受這個女友作主動的吻,吻得心裏美美的。

待她松開他的時候,嘴和舌頭都累了,最累還是腳──他太高,她要發起索吻,只能踮著腳,一路踮著,腳尖都踮酸了。

席妙妙霸氣萬分地一拍他肩膀:“等我。”

“好,”

封殊眸裏挑著深長熱烈的愛意,撩過她的每一根神經:“我等你。”

會心一擊!

這下子,席妙妙深信,無論爸媽接下來說的話有多傷人,都沒有上神一撩對她的心臟負荷大。

***

讓封殊從窗外隱身離去後,席妙妙以冷水洗臉,化上完整的妝容,從底妝眉毛畫到眼影,甚至大膽嘗試了一把腮紅,效果比她想象的優秀許多──她還以為會像高原紅。連選色都比以往大膽,當初逛專櫃時被試色狂魔溫女神忽悠著買下來,以為一輩子都不會用到的大紅色,居然也有了用武之地。

溫女神說得對,女人是該有一管大紅口紅的。

塗到嘴唇上,五官都立起來,鮮明搶眼,理科直男看了都知道她有化妝。

她走出客廳,坐下。

席母瞥她一眼,皺眉:“你化這麽濃的妝,去見誰?”

“我覺得好看就化了。”

“你這樣子走出去,鄰居看見了,背後怎麽編排你,你知道麽?”

“總有人在背後說我美,我習慣了。”

被頂了一輪,席母氣出笑容:“還美呢?人家漂亮的姑娘不用化妝都好看,妝這麽濃,就是想勾引誰,賣弄風騷!待會把妝洗掉,才準出門。”

“媽,我今年二十五了,按你說的,老大不小了,你管不著。”

席父放下報紙,沈下臉色:“你爹管你,就是管一輩子的!”

“實際上,在我成年經濟獨立後,你們已經管不著我了,”席妙妙垂著眸子笑了一下:“不說這個了,我們來說點別的,這次我回家,其實也是想跟你說說這件事情,”

迎著兩老驚異的目光,仿佛在說──你也有事情?你能有什麽事情?

擡頭挺胸,跟父母攤牌的感覺,出奇地不錯。

席妙妙曾經以為自己會很怕,會說得一個字一個字的抖出來,父母的權威性壓在頭上,壓了太多年,壓成了心魔,就像一句‘班主任來了’,一樣,烙在反射神經上,下意識就想正襟危坐。

當把創傷撕開來,在烈日上曬一曬,疼過哭過後,她就是一個成年人了。

能夠與父母平起平坐的成年人。

“我在家裏不吃肉的原因,是小時候你們倆趁在我不在家的時候,把我們家養的拖拖殺了吃了,我吃了兩口才知道,所以一直對家裏的肉有心理陰影。你們這麽對我,真的很殘忍。”

她聲音平靜:“你們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?”

席母楞住,像是沒想到會從女兒口中聽到這樣的控訴。

“你這孩子,怎麽這麽小心眼,多少年前的事了,記到現在!”須臾,她終於找到了反擊的方向:“我也不想的呀,新家不能養狗,把它扔了它也活不長,到處都是偷狗吃的,還不如我們自家吃了,肥水不流外人田,那年頭吃上口肉都難得,把肉放了,多奢侈浪費!而且你現在才跟我們說?當時你怎麽沒告訴我你不開心?”

“我說了,我當晚把吃的全吐出來,哭了一整夜,第二天也在哭。”

只是你們假裝看不見,不把一個孩子的悲傷放在眼內。

“那你後來不也好了?正正常常一路長成你現在這樣子,倒會跟爹媽算帳來了,怎麽,要你媽賠命給條狗嗎?”

啊,還是熟悉的味道,熟悉的配方。

應該是心痛的,席妙妙卻覺得有點好笑──少年已死,她終究長成了皮糙肉厚的大人,像媽媽所說的,大人不應該小心眼地為了條狗難過追究。

但是小孩子會,十一歲的席妙妙會。

於是,二十五歲的席妙妙,替她討公道來了。

“賠?一個深愛我信賴我,每天等我回家的靈魂,你們賠不起。而我確實拿你們沒什麽辦法,”

席妙妙眸光冷漠,在這一刻,她不是整天埋頭動漫裏的宅女,溫柔和順的包子裏藏著尖銳的棱角,不可動搖:“我只是要跟你們說,媽,你因為發現我爸去找小姐,回來就剃了我的頭發來發洩,很傷我的心。爸,你賭輸了就回來罵我,我真的覺得不關我的事,那種在公園裏的棋局專門騙你這種又蠢又貪的人,沒錯,別瞪了,就是你蠢你貪你活該。”

“你逼我將珍愛的玩具讓給親戚的孩子,還要笑著送,長大了讓我跟我不喜歡的男人相親,只要人家對我有意,你就不準我拉黑對方。當然,我也有我的解決辦法,我用高清攝像頭拍了一張三天沒洗頭的自拍過去,對方果然知難而退。”

席父拍案而起,指著她的鼻子用方言罵,內容不外乎下三路的內容。

罵得越狠,她頭腦越清晰:“的確,你們於我生養之恩,我肯定會養著你們,每個月我會打錢回來,加上退休金,足夠你們在這裏活下去,有個頭疼腦熱的,帶著醫院開的證明寄給我,我會報銷,但除此以外,我們恩斷義絕。”

雖然孩子不能選擇父母,但生我養我,供書教學,確實是恩。

有恩要報,可是愛不下去了。

“從此,我的人生,不需要你們的一句意見,最好也不要再見面了,我想吐。”

席妙妙閉了閉眼,呼吸漸急,不管二人如何痛罵,轉身離開,關門的動作很輕,很溫柔,甚至比當年離家出走還要心平氣和。席父吃定了她只是一時意氣,攔住妻子不讓她去追,平白讓鄰裏看了笑話。

父母說的每一句話,她都銘記在心。

其實,其實只要他們認認真真說一句對不起,她都可以考慮原諒他們,重新修補關系。

可惜,面對坦誠將自己創傷展露出來的女兒,兩人都不出所料地選擇了推諉塞責,倒打一耙,天大的錯都不是他們的錯,就算是有百萬分之一的錯,她也不應該拿出來說道,成心害父母內疚難受,不孝!

啊,孝順怎麽就這麽難呢?

席妙妙步履輕快地走到樓下,行李都不要了,橫豎裏面也沒多少東西,回s市再買就是。她走至人煙罕至的小巷裏,揚著唇角,將玉佩從褲袋裏拿出來,握在手心,內心的聲音歡快得像只小鳥。

“封殊,快來接我呀。”

她捂住臉,不合時宜地高興著。

就像積壓了很多很沈的包袱,負重前行多年,現在她將包袱摔在地上,高呼一聲‘爺不幹了!’身心松快,真怕走著走著人都要飛起來。她一眨眼,就掉進一個懷抱:“……哥們,我們打個商量好不,下次你出現,給點預告。”

“嚇到你了?”

“有點,不過感覺不壞,挺好的,”

席妙妙轉身,伸手捏了捏他的臉:“我的蓋世英雄,身披金甲聖衣,駕著七彩祥雲來接我。”

封殊思索片刻:“煉仙袍可以變色,但七彩祥雲我要跟天帝借一借,下次你跟溫語出去玩,我穿這一套來接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她想抽自己嘴巴了,咋就這麽能亂說話呢?

“但是,你不覺得這更加嚇人嗎?我穿著金光燦爛的衣袍在天上飛,踩著七色的祥雲……”

神中殺馬特,非他莫屬。

席妙妙被想象出來的場景逗笑了,她唔的一聲:“好吧,你說得有道理,還是正正常常來接我的好,有種男朋友來接送的感覺。”

“我就是你男朋友。”

“好好好,男朋友,”她牽起他的手,笑著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:“走吧男朋友,我們買票一起回家,過中秋去,你吃過月餅嗎?對了,天上月亮,真的有嫦娥嗎?”

“沒有,有。”

“什麽樣子的?漂亮嗎?”

“……我不認識她,只是聽說過有這麽一個仙女。”

神中資深家裏蹲如是說。

想到他的情況,席妙妙體諒地沒追問下去,轉移說起了別的話題:“我們回家一起吃月餅,傳統餡的好吃,冰皮的可以當甜點,我每年在家裏過完中秋之後,回來s市,都會跟溫女神一起,把收到的月餅開來吃,說好一起節後胖十斤,她卻偷偷健了身,嗨呀想起都紮心!”

盡說些無關要緊的廢話。

一句句廢話積累下來,就是兩個人的日常,最好的愛人,可以說一輩子廢話也不會膩。

“你很輕,多吃點。”

“我很輕?大兄弟你的良心不會疼嗎?偷偷跟你說,我105斤了。”

“我一根手指能把你擡起來。”

席妙妙語塞,說不過他了。

跟這種無底線寵溺的男人在一起,很容易會對體重美醜的標準感到麻木,最親近信任的人天天對著你真心實意地說,你很美很瘦,漸漸的,好像真是那麽一回事了,連飯都多吃了兩碗。

要保持體重,就得保持警惕啊!

“你狡辯,我吃成兩百斤的胖子也好看嗎?”

“好看,我喜歡。”

聽,這神說的都是什麽話,不說人話的。

席妙妙聽得痛心疾首,笑容卻越揚越高,笑得嘴角都疼了,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捂住下半張臉,活像賺了一筆大的小偷,想將喜悅藏起來,可又怎麽藏得住呢?來來往往的人,瞥二人一眼,都知道這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。

一起回家,過中秋。

***

回到s市的家後,席妙妙迫不及待撥通了溫女神的電話。

“女神,今年中秋我在s市過!”

“哈?你爹媽不活撕了你?你不是跟封殊一起回老家了嗎?之前他還找我家狗支招呢?”

背後傳來抗議:“我是龍,不是狗!”

溫女神飛快地用方言駁了回去:“龍生九(狗)子,你就是那只狗子。”

“用廣東話欺負人!”

席妙妙被這對活寶逗笑了,兩人在電話裏一同取笑伏雲君,洋溢著快活的空氣:“好了,說正經的,怎麽突然回來了?你不是才回老家一晚,發生什麽事了嗎?跟他們吵架了?”

不愧是溫女神,反應得真快。

她將事情原由一說──換了別人,還須忐忑會不會勸自己不要沖動,說得太狠,可是跟溫女神,她一點也不擔心。

果然,溫語一拍大腿:“說得好,早該撕了!”

兩人知根知底,她知道妙妙的家庭關系如何,也知道老家的人是怎麽編排她們兩個離家出走,到大城市闖蕩的異類。男娃出去大城市是男兒志在四方有出息,而她倆?無論賺了多少錢,錢也是來歷不明的,是嫁不出去的壞例子,不安於室。

溫語早就跟家裏決裂了,只把一直關愛自己的外婆接到s市來照顧,前年外婆病逝後,她更是完全斷了聯系,哪個親戚來s市玩想蹭她的地兒住都沒門。

“我也這麽覺得,有些話,早該說開來了,不該心存希望的。”

不攤牌,就永遠不知道,對方有多不愛你。

席妙妙笑著承認了這個事實:“他們比我想象中的,還要不愛我啊。”

電話裏,她低低笑了一聲:“別難過,我愛你。”

“qaq!”

背後被封殊擁住,他吻她耳背,恐落於人後:“我也愛你。”

席妙妙捂臉失笑,跟溫語在電話裏,痛痛快快地憶苦思甜,將陳年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翻出來說。這個傾訴對象,不會笑她心眼小,一點破事記上許多年,她完全理解接受她的傷痛,互舐傷口,說到痛處,竟是不約而同的大笑出聲,幾乎要笑出眼淚。

“氣死我了,居然說我騷,我又不勾引她!”

“你一直不化妝,第一次聽這種話吧!我從十六歲聽到現在,沒辦法,我素顏嘴也紅得跟擦了口紅似的,”人比人氣死人:“那時有個親戚不信,捏著我的嘴一頓捏,死不松手想整哭我……你還記得我怎麽做來著?”

“我當然記得,整個鎮上都知道了,你把人手指都咬流血了,好像一直少了塊肉?”

談論起這些大逆不道的‘豐功偉業’,席妙妙與有榮焉,只覺自己浪費了好多次撕回來的機會。

這點,她確實遠不如她。

現在溫語混出來了,光鮮亮麗地活著,可是行事依舊有著不瘋魔不成活的狠勁,也是夠兇,才能在那環境裏維持住最底限的尊嚴──就像《變形計》裏兇惡的農村孩子,他不想有素質麽?環境迫人,嗓門大才能立住腳根,兇歸兇,本質是好的。

封殊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,二人聊得興高采烈,他亦聽得入神。

那些他不曾參與其中的過往,他都很感興趣,想知道妙妙以前發生過什麽事,聽她說得高興,因為她跟家裏人吵架而高懸著的心也穩了下來。

他不知道什麽叫家庭糾紛,也不知道有多難過……可能,窮其一生,也不會了解這凡人構成的家庭情感了。只是察覺到了妙妙低落的情緒與眼淚,擔心她的情況。

他用腦袋蹭了蹭她的頸窩,聽她抖豆豆似的語速,聽得很愉悅。

溫語話鋒一轉,“說句實話,妙妙,你跟家裏說開來了,心裏感覺怎麽樣?”

“……我,”

面對這個問題,席妙妙遲疑地頓住,她不自覺地用手摸了摸胸膛。

只摸到了起伏微小的胸脯,以及隔著骨胳皮層,脈脈跳動著的心臟。

她見過心室圖,知道心臟的構造,那不是什麽詩意浪漫的模樣,卻總和感情扣上關系,負責分析的明明是大腦,疼起來,卻是輸血的心臟在疼。

現在,它好像不疼。

“我以為我會很傷心難過,但開口的剎那,就感覺,啊,不過如此嘛,那些很難說出口的話,原來只是碰碰嘴皮子,說得挺流暢的,”她眨了眨眼睛,心臟跳得很快,很快,快得開始疼了:“我記起了拖拖,它不是‘老家裏養過的一條狗’,是跟我感情很好很好的朋友,它愛我,”

“然後,回來之後我發現,你愛我,封殊也很愛我,”

愛這麽沈重認真的一個字,仿佛該到人到將死之時,才能用一句‘我……你’鄭重說出來,席妙妙這時卻一氣兒說了三個愛字,肯定了三份愛,她笑出眼淚,深呼吸:“太高興了,我何德何能啊,被愛著的感覺超級好,我早該面對的,差點就忘了拖拖也愛著我,嗯,是我的錯。”

被愛著,太好了。

席妙妙低下頭來擦眼淚,整個手機熒幕都濕掉了,她嗚咽聽著溫女神輕聲笑著安慰她:“對啊,但是你現在才發現我愛你嗎?太傷我的心了,別哭啦,你今天化了妝,不防水,待會讓封殊看見你哭花了臉,對著一臉花花綠綠的妝,嚇出心理陰影來怎麽辦?”

封殊沒意識到她在安慰她,飛快保證:“我不怕。”

“你說得對,我先掛了去洗臉!”

溫女神一句妝花了,立刻將席妙妙從傷感回憶裏拉回現實──可見女人之間的某些點,是有著感應的,天大地大不及讓男友看見自己妝花了事大。掛掉電話後,她捂住臉從他懷裏掙脫開來,奔至浴室,留下一臉懵逼的他。

待妙妙回來的時候,已經卸幹凈了臉上的妝,小圓臉白生生的,眼睛鼻頭通紅,仿佛隨時要從眼角溢出豆大的淚珠,讓他看了神魂都在抽疼。她輕車路熟地坐回他懷裏,這是她最有安全感的位置,也坐習慣了,他立刻調整坐姿讓她窩得更舒服。

她警惕:“你,剛才沒看見吧?”

“我真不怕,”

封殊失笑,為了加強說服力,舉出權威例子強調:“我在天界,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?嚇不到我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席妙妙聽了,非常想打人。

“真的,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怕,我都喜歡,就算是,呃,”他決定換一個貼近凡人的例子:“就算變成了兩百斤,我也一樣喜歡你,你吃到三百斤,一千斤,我也抱得動你。”

一千斤,那已經脫離人類範疇了。

被神仙男友的一頓連招懟得身心俱疲,席妙妙抽了抽嘴角,已經完全不想哭了,反而有點想笑。

“我發現了,其實封殊你……在不會安慰人上面,挺會安慰人的。”

封殊聽得一頭霧水,決定直奔結果:“你被安慰到了嗎?”

“還沒有,唔,”

席妙妙在他身上跪起來,轉過身直面他,居高臨下地在他眉頭落下一吻:“還要親親要抱抱要舉高高。”

親親。

抱抱。

舉高高?

“……等等舉高高我是開玩笑的你放我下來!兄弟我們有話好好說!我頭要碰到天花板了!”

在上神的字典裏,沒有開玩笑。

女朋友的每一個要求,都是至高無上,必須執行的指令。

***

過了兩天,發現女兒都沒有要回家過節的跡象,也完全不聯系自己,生怕在親戚面前丟了面子的席母終於按捺不住,撥電話連環轟炸席妙妙。

可惜,她已經不是以往的妙妙了。

“是,我說過不會再回家,你跟親戚怎麽交代?你可以說我移民了,或者說我死在外邊了也沒所謂,還可以趁機收一筆帛金,豈不是美滋滋?沒事我先掛了,以後我每個月會打一通電話回來,生活費也會打到你帳戶裏,你有急事就在微信給我文字留言,我會定期查看,啊,對了,家族群我也退了。”

想起這事來,席妙妙一邊用耳機聽她轟炸,一邊點開微信家族群,發了一個自制的[我走了我男朋友不讓我跟傻子玩jpg]表情包,然後麻利兒的退了群,不帶走一片雲彩。

“別生氣呀,你看,我臨走之前還完成了你的願望,找到了男朋友,你也不用擔心我孤獨終老了。不過喜酒你是吃不到了,我打算領證旅行結婚不辦婚宴……我是不是成心弄哭你?”

席妙妙點開微博,漫不經心地刷新著有趣的新聞,內心沒有一絲波動,甚至有點想笑:“這句話,我懂事到成年,一直都想問你。”

席母語塞。

“好啦,不逗你了,掛了,下個月聯系,中秋節快樂。”

話音剛落,席妙妙就掛掉了電話,然後把整個[家族]分組都拉進了不接聽的黑名單──遠離老家就是這點好,將通信軟件一關,還你一整個清靜世界。她剛放下電話,在電腦前結束了一局游戲的封殊就摸了過來,邪肆美目看住她,黑黝黝裏藏著閃閃發亮的星光。

“……”

“我們要結婚了?”

神仙,聽力真好。

面對著誠心地為此興奮著的男友,席妙妙實在沒法把那句‘對不起我瞎說的’說出口,良心痛得要炸了。她沈默少頃,他就啊地一聲,眼中星光暗了一片,唇角卻彎了起來:“我只是聽你一說,所以問問,不是逼你跟我結婚……我知道你有很多要考慮的事情。”

席妙妙的良心在發燙。

封殊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:“要玩游戲嗎?”

這麽一個人傻錢多的大帥哥問自己要不要領證,實在很難拒絕。

她忽然想起,曾經看過一部木村拓哉演的日劇,裏面他飾演的角色求愛被拒,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議,覺得編劇跟導演簡直違反了邏輯──怎麽可能有人拒絕木村拓哉的求愛!畫面上就說服不了觀眾!

席妙妙咽了咽口水:“你想跟我結婚嗎?”

“任何跟你關系更進一步的事,我都想,”

封殊一怔,沒想到她會主動把話題拐回來,情商略有進步的他,方才看她流露了為難的神色,才體貼地轉移了話題。殊不知對吃軟不吃硬的情人來說,他的退讓,反而讓她想要更進一步,他坦誠:“不過,其實結婚是什麽?我是知道跟成親一樣,但在朝代更疊後,現代的意義,我不是很了解。”

……

席妙妙萬萬沒想到,在男友的求婚之後,要由自己來解釋結婚是什麽。

“結婚……就是,搭夥過日子唄。”

“電視上兩個男人合租,他們也是結婚嗎?”

“你這問題問得好,”席妙妙一拍他的肩:“在某些動漫作品裏,兩個男人合租,就等於結婚了!但是我們之間的結婚,唔,其實跟以前的成親差不多,但現代只能一夫一妻,就是你有了我,就不能有別的女人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上神好好聽好好學。

“結婚了之後,我們的財產就放一塊了,不分你我,要一起住,可以生孩子,可以天天在一起,無論是好是壞富裕貧窮疾病健康……”念出這些誓詞般的話,席妙妙臉上騰地紅了,語速慢了下來:“也要愛著對方。”

她隱下沒說的是,雖然這是婚姻的誓詞,但不違約的才是少數。

貧窮富裕生病的變改,都是婚姻生變的常見原因,就是過得好好的,也有大把問題等著考驗這段婚姻,在三年來的催婚,讓席妙妙對結婚這件事,已經不抱什麽綺麗色彩的期待了,連‘談戀愛’都比‘結婚’動聽。

她惴惴地擡眸看他,像每一個普通女孩,談及結婚,等待男友的反應。

上神沈默良久,最後得出了相當樸實的結論──

“跟我們現在,好像沒有分別?”

“……好像也是哦。”

封殊的所有工資都上交給她,兩人也一直同居著,要生孩子麽,也不是難事,至於一直愛著對方,封殊說能做到,就是真的能做到,惟一的變數只在她身上。

‘婚姻’這一份壓在頭上的試卷,她比同齡人晚交卷太多,沒想到卻早已有了答案。

“好像就是這樣嘛!”

她醍醐灌頂,又重覆了一遍,捧著臉笑起來:“那不結婚也沒關系嘛,你想跟我結婚嗎?”

看著她的笑臉,封殊不自覺地也彎了薄唇,他伸出手,指尖碰了碰她的嘴角,心裏沈澱柔軟:“結婚是凡人的承諾,雖然你要走,我也留不住你,不過我……也會想要得到你們凡人之間肯定的契約。”

無所不能的神仙,也想要凡人的肯定。

封殊語氣又退了回來,他極力壓抑著自己強調‘想結婚!非常想結婚!’以及拉著她飛去領證的沖動:“我說過,我不會催促你,你跟著自己最舒服的步調來就好,我隨時做好預備等著你。”

他聲音放得很柔,給足了她縮回去的餘地。

在他眼中,把她看得太重太重了,連她的帳都替她算好了,生怕她一時沖動做下會後悔的決定。連她想沖動的時候,都拉她一把,讓她停下來好好想一想──即使,她沖動做出的決定是對他有利,甚至是他內心**在叫囂著想她這麽做的,都一樣。

封殊不想她後悔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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